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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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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3 章

趙刃漫無目的地游蕩,一時有些茫然。

他雖對城中修士不滿,但也知道,他沒有立場指責他們。

“凡人千千萬,只要沒死絕,就不會滅亡。只是流光城的凡人犧牲了而已,流光城外,城池萬千,人族無窮無盡,何必擔憂?”

“話雖如此,此舉終究有傷天和。”

“那又能怎麽樣?我們又能做什麽?就算能和城主拼命,你一個人難道就夠嗎?我們也只是想活著,我們又做錯了什麽?”

趙刃垂眸。他們沒做錯,可他會覺得心寒。即使從一開始,他就對他們不抱希望,但他還是會憤怒。

“你說,真有傻瓜去挑釁城主嗎?說實話,城主雖然計謀不深,但確實站在大多數修士這邊,我還是很支持城主的。”

“聽說有人試過呢!”

“真是個異類!”

有人撞上了他,是宋樂,捧著一個玉酒壺,揉著腦袋驚喜道:“可算找到你了。我爹娘說,今天是大好日子,要喝妄情酒,讓我給你送來。”

趙刃接過酒壺,道了句“多謝”。

宋樂敏銳地察覺到他心緒不佳,嘻嘻一笑:“這酒裏加了不少靈藥,只有大喜的日子才會喝。喝了它,就能縱情千裏,安神定魂。”

趙刃黑眸沈沈,落在宋樂身上。宋樂擡頭,目含懇求,喜憂摻半。

他覺得自己要瘋了。何為真實?何為虛妄?他甚至開始懷疑,自己腦海裏的記憶,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差錯嗎?

他又是誰?

秦念皺眉回覆:【你是“天下第一”,曾經是劍門山弟子,如今是個散修。你說劍門山守門的前輩很可愛,弟子們很質樸,等你處理完手頭的事情,你會再回劍門山的。】

【你現在在流光城,你在渡你的劫。很抱歉,對此,我無能為力。】

不是不能幹涉,而是不可以幹涉。事實上,秦念如今已經涉入了,但天道沒有警告,那她做的一切就都在可行範圍內。

趙刃問:【你說的是真的嗎?】

秦念:【只有你感知到並願意承認的,才是真的。】一些幻陣會融合時間陣法,修士若不能盡早破局,就會在幻陣中迷失,心智受到影響。

時間越長,影響越大。

秦念猜測,【天下第一】已經被幻陣影響到了一定程度,不辨真偽。也許,他在流光城度過的光陰,比她想象的還長。

但這些不能講,她只能盡力穩住他的心神。在她看來,只要無欲、無懼、無悔,堪破幻境輕而易舉。她自信如果是自己,定能破除幻境。可她不是他,不明白他究竟在畏懼什麽,又究竟在迷茫什麽。

她很清楚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,在他心神不定之際,說幾句聊以慰藉的話,企圖喚回他一絲理智。

趙刃目光灼灼,盯著手中燙人的酒壺。在宋樂送來這壺酒時,他就猜到,這也許是幻陣的最後一關,也是此次的陣眼。

飲下此酒,也許會破境,也許會淪陷得更深。

他本還在猶豫,但目光觸及通靈玉,莫名地沈靜下來。

前路坎坷,他沒有時間舉棋不定。

酒飲下,不烈,卻醉人。趙刃眼前朦朧,城垣消退、飄散,卻又有新鮮草木在重組。

他看到小橋流水,看到炊煙裊裊,看到母親從茅房中走出,繞遍全村呼喚著他的名字,而他正躲在老樹洞裏,與對面的好友酣睡。

叔伯們在樹下下棋,笑呵呵地引著母親去尋他。夫子也在,板著臉教他要行止有狀,覆而笑意吟吟:“好好念書,你們這群人,將來若是有人能考上狀元,別說在樹裏睡一覺,就是在樹上建房,我們都給建!”

那時他是這樣回的:“夫子,皇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,咱們念書,可不求考狀元,都沒地兒考。”從前只覺是尋常,而今回想,已過了數十載光陰,但這些記憶卻很清晰。

也是在這一年,他辭別一片焦黑的故土,跟隨師父鶴羽尊者踏入劍門山。

很長一段時間,他都想不明白,亦或者不願承認,為什麽滿滿一村的人,面對一個形單影只的魔,居然會毫無反手之力。

師父告訴他,魔與凡人、修士與凡人的距離,猶如天塹,所有人都只能適應,“即便是王朝統治的人族強盛時期,凡人尚且分為三六九等。”

他反駁:“這不一樣。”

師父看他年幼,一笑問道:“有什麽不一樣?”

他思索許久,道:“我們會講‘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’,會問‘王侯將相,寧有種乎’,會堅信‘愚公移山’是可行的。即便有人生而富貴,我們也能通過一代乃至幾代的努力與他站在一起。生來就有的,會失去;生來沒有的,會得到。而修士與凡人的界限,終其一生也難以望其項背。”

“生來有靈根的不會失去,生來沒有靈根的也不會擁有。難道沒有靈根的凡人生來就是被欺淩的嗎?被魔族、被妖獸、被墮落的修士?”

師父揉揉他腦袋:“小瞧了你,才幾歲啊,就想這麽多。多思無益,不如多練劍,只有絕對的實力,才能讓你探索這一切,否則只能是無病呻,吟。”

小趙刃道:“這話不是我想的,是夫子教的,但我覺得很有道理。”

師父笑笑,專心教他練劍,“練劍,你需要劍。”他能預見弟子坎坷的未來,只有劍才能保護他。

如他所料,這個滿身尖銳疑問的小少年,確實與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。鶴羽尊者不知道小趙刃從何處習得的倔強與勇氣,他幾乎從不低頭,也不屑掩飾自己的不同。

鶴羽尊者清楚徒弟的風評。離經叛道、近乎瘋魔……但鶴羽尊者只是一笑置之。年輕一代修士的恩怨,自有他們自己處理。他清楚,他們師門的長輩與他一樣,看似不聞不問、形同縱容,實則自有分寸。

如果小徒弟是散修,有摩擦的修士,打了就打了,有本事就行。偏偏小徒弟是個宗門子弟,面對氣勢洶洶找上門來的同道修士,鶴羽尊者只好打著太極,意思意思給些補償。同道修士心知肚明,找過來也不單純是給被趙刃揍過的弟子討說法,只是給自己挽尊,很快就翻篇了。

但鶴羽尊者還是覺得不夠,他需要給趙刃更大的成長空間。趙刃還沒有泛舟東海,還沒有夜宿南域雨林,還沒有看過西北的漫漫黃沙,還沒有見過眾生百態,更沒有真正看清自己。在他看來,把趙刃留在劍門山、留在北地,是保護,也是同化,更是慢性死亡。

作為師父,即使他再不舍,但也不得不趕趙刃離開。尤其是魔族異動頻頻,他擔憂仙魔大戰再度降臨。

他會帶領劍門山守在最前鋒,趙刃也會沖在前線。戰場兇險,他怕趙刃還沒有成長起來就夭折,怕趙刃尋覓一生、懵懂而死。

鶴羽尊者知道他在找什麽,也知道答案,但他不能說。有些事只能自己來,沒有任何人能代勞。

自己走出來的,是路;別人給的,是地圖。

趙刃如游魂,看著自己從幼年到青年。流光倒影中,鶴羽尊者負手而立,趙刃隨著從前的自己一同回首,在劍門山門口望見了佇立山峰的鶴羽尊者。

他自血魔大陣出現後愈加沈怒的心,忽然就空靈起來,只覺一陣舒暢,很想將這份暢意分享出去,在寫到最後一句話時,對面突然有了回應:【你從那裏來,你無法割舍。】

趙刃長笑:【是,我從凡人中來,我永遠無法割舍他們。我學劍是為了得到強大的力量,強大到我足以保護我的親友不再任人屠戮,保護和他們處於同一境地的人,無論是凡人,還是修士。】

【我的劍刺向敵人,守護要守護的人,這就是我的道。】

秦念微笑:【恭喜!我先行一步,出秘境了,你繼續處理。】

趙刃一時錯愕。【暮寒雪霽】早就能出秘境,卻留在這裏,他不難猜出是因為什麽。

先前他模模糊糊感知到的隔閡,也因為方才的一席話消失。他看得出來她很忙,絕不是拖沓之人,卻為他駐留。

他問:【你為什麽等我?】

秦念回道:【順手而為,不礙事。】

趙刃一方面慶幸自己沒有耽誤她忙正事,一方面又有些失落。無論困在流光城的是誰,她都會搭一把手。

可轉念一想,就算是其他修士,也不一定能聯絡上她,他唇角揚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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